雨脚漫过青槐巷
作者:许海龙 编辑:高启明 来源: 发布时间:2025-05-19
当蝉声在老槐树枝条上拧成湿漉漉的绳结时,青石板路正冒着细密的汗珠。我蹲在修鞋摊边等雨停,老周的锥子刚扎进牛皮鞋底,第一滴雨就“啪嗒”一声砸在他那泛着油光的粗布围裙上,像谁打翻了砚台,墨点迅速在布纹里洇开。
雨势来得急促,铜钱大的雨点砸在公交站的铁皮棚上,叮叮咚咚敲出碎玉般的声响。穿荧光绿马甲的环卫工老李头慌慌张张地往屋檐下躲,竹扫帚拖在地上,在积水里划出弯弯曲曲的银线。街角的油条铺飘来最后一缕油香,老板娘踮起脚收起晾在栏杆上的蓝布围裙,雨水顺着围裙绳往下淌,把她身后“现磨豆浆”的红招牌浇成了模糊的霞光。
十字街口最是热闹。出租车顶灯在雨幕里浮沉,像极了“漂在海面上的渔火”,只不过这渔火裹着泥腥味。穿校服的姑娘们把书包顶在头上,尖叫着往商场跑,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扑在肯德基橱窗上,将里头啃汉堡的卡通人偶浇成了落汤鸡。卖凉皮的三轮车吱呀呀碾过井盖,车斗里的玻璃罐晃出细碎的涟漪,映得骑车老汉眼角的皱纹都跟着晃荡。
老周的修鞋摊前聚了些避雨的人。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旁边,用树枝戳水洼里的气泡,一个、两个、三个……气泡破掉时发出轻轻的“啵”声。“妮儿,别戳了,当心溅湿裤脚。”老周头也不抬,手里的锥子仍在鞋帮上起落,“前儿个刚下过雨,这又来,老天爷怕是开了水缸的闸。”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雨斜扫过来,塑料布棚被吹得哗啦啦响,他赶紧伸手去扶铁架,腰后的钥匙串叮铃哐啷碰在马扎上,惊起一串水珠。
雨最密的时候,整个青槐巷都被裹进灰蒙蒙的帘子里。商场的玻璃幕墙成了流动的水墨画,雨水顺着缝隙爬成歪歪扭扭的墨线,将“百货大楼”四个红漆大字分割成零碎的笔画。二楼童装店的模特儿穿着粉色纱裙,在雨幕后轻轻旋转,裙摆上的亮片沾了水珠,像撒了一把碎星星。穿雨衣的交警站在路口,手臂挥动时,雨珠从袖口甩出,在车灯的光晕里划出银亮的弧线。
雨势渐弱时,阳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在青石板上溅起金亮的火星。老周把修好的皮鞋递给顾客,手指在鞋面上抹了抹:“雨停了,赶路当心滑。”小女孩不知何时蹲在他脚边,正用草叶逗一只躲在三轮车下的蜗牛,蜗牛触角上的水珠颤巍巍的,像挂着两颗小水晶。穿深蓝短袖的快递员骑着三轮小车经过,车喇叭响起,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那鸟扑棱棱掠过湿漉漉的电线,留下一串颤音似的音符。
我踩着水洼往家走,溅起的泥点爬满了裤脚。路过油条铺时,老板娘正往油锅里丢新和好的面,油花“滋啦”一声溅起,混着雨后的凉气,在围裙上烫出星点油渍。转角处的老槐树滴着水,淡紫色的花瓣落在积水中,像谁揉皱了撒下的彩纸。
暮色漫上来时,最后几滴雨从青瓦檐上坠下,“啪嗒”一声,惊起了归巢的鸽子。我转身站在巷口,望见老周收了摊,推着小车往巷子里走,车斗里的工具随着脚步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的广场舞音乐响起,穿红裙子的大妈们在路灯下踩水,影子被雨水激荡,在地上晃成模糊的画。
回到家时,鞋底还沾着青石板的水汽。阳台上的多肉植物喝饱了水,叶片上凝着水珠,在暮色下晃啊晃。老槐树的影子漫过矮墙,在湿地上投下参差的光斑,像谁用淡墨随手勾出的画。忽然惊觉,雨脚漫过的青槐巷,竟在这场落雨里,显出了旧时光里的温润模样——那些被雨水泡软的缝隙里,藏着的原是烟火人间的细枝末节,是流年碎影里的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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