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银花夜未央
作者:温 锋 编辑:高启明 来源: 发布时间:2025-05-29
暮色垂落,贡水河面上浮起淡青色的雾岚。文澜桥头的霓虹灯次第亮起,贡水河大桥西侧码头,正架起焦炭炉,铁水锅里泛着暗红的波纹。河边的护栏上斜插着几柄柏木勺,像等待点燃的引信。打铁花的汉子们裹着防火布围裙,脊背在暮色里拓出山岳般的轮廓。
我的姨祖父曾是村里最后一代铁匠,十里八乡都有人前来找他打制铁具。童年记忆里,他那间靠山的铁匠铺总蒸腾着橘色雾气,风箱拉出悠长的喘息,烧得通红的铁块放在铁砧上被一锤锤锤炼,火星四处乱窜。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淬火瞬间,铁块入水刹那炸开的水珠,吓得我躲进门板后。
姨祖父打铁时,那些零散飞溅的小火花,比起如今贡水河畔的漫天铁树,就像是银河边缘抖落的流星。
“老辈人说,打铁花是给龙王爷送的年礼。”表演队里一位年长的师傅,正用木勺搅动铁水,铁水在陶罐里咕嘟作响。对岸渐渐聚拢游客,孩童们举着棉花糖在人群中探头,等待一场别开生面的焰火。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鼓声渐起。五名汉子赤膊上阵,柏木勺舀起铁水往空中奋力一扬,另一人执松木板凌空击打。但见万千金珠应声迸裂,夜穹忽地撕开璀璨的光隙。铁水触到潮湿空气的瞬间,化作千万朵牡丹和金菊,带着铁水的炽烈与流星的决绝,在墨色的天幕上泼洒出光的瀑布。河面倒影被染成琉璃色,浪花里跳动着细碎的金影。
“要诀在腰马合一,泼得高,打得准。”一位年轻的师傅在换场间隙比划,其他师傅们踩着鼓点将铁水泼向更高处,无人机盘旋拍摄的镜头里,铁花与音乐喷泉的激光光束交相辉映。
夜风送来焦煳的气息,那是柏木勺边缘烧灼的痕迹。恍惚间,我又见姨祖父的铁匠铺,他古铜色的脊梁弯成满弓,铁锤砸落时肩胛骨如蝶翼翕动。那时打铁花还是匠人们的自娱,铁水泼在自家院里,火星顺着皴裂的树皮流淌,仿佛给古树镀了层金身。而今夜,贡水河畔,来自鄂西深山老铁匠的后裔们,正用先祖淬炼过锄头镰刀的手,为这座城市锻造光的图腾。
“快看!铁花落到河里变成星星了!”穿着苗族服装的小姑娘指着河面惊呼。几个大学生架起三脚架拍摄延时影像,镜头里铁花从绽放到凋零不过三秒,却在慢速世界里显露出珊瑚般的枝丫,每一根末梢都缀着微缩的太阳。
夜已深,最后一锅铁水沸腾,师傅们铆足了劲儿,一泼铁水直冲霄汉,在最高点炸成漫天流星雨。河风渐凉,铁花残烬随风飘向兴隆老街的方向。
我抚摸着冰凉的铁栏,那些被铁花灼烤过的斑点,如同铭刻在时光里的秘密。雾霭深处,文澜桥上的铜铃声与打铁花的余韵渐渐和鸣。沉睡在河床下的千年铁屑,或许正做着发光的好梦。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