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阴生
作者:仇进才 编辑:林娜 来源: 发布时间:2025-06-23
夏至与冬至,就像天地一呼一吸的转折,极为醒目,在二十四节气中,是最先被确立的。
公元前7世纪,古人用土圭测日影,发现日影总在固定范围内移动,便以影至远为冬至,影至近为夏至。人与节气的初晤,就在“立竿见影”中完成。
“至者,极也。”一年之中,夏至白昼最长。但物极必反。有谚语道:“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线。”白昼如面,被黑夜一寸寸地嗦进腹中,昼愈短,夜愈长。古时,昼与夜分别是阳与阴的象征,夏至也被称作“一阴生”。唐代诗人权德舆在《夏至日作》中写道:“寄言赫曦景,今日一阴生。”诗人传话给盛夏,提醒它从今天开始,阴气就要开始萌动了。
这也是鹿角解、蝉始鸣和半夏生被列作夏至三候的原因。鹿角朝向前方,性属阳,夏至后阳气衰弱,鹿角开始脱落。蝉“生于盛阳,感阴而鸣”,那铺天盖地的嘶鸣不是为了给盛夏再添一把火,而是宣告一些细微的改变已经悄然发生。此外,阴阳交济正便于蝉完成种族延续的使命,所以夏至的指挥棒一抬,雄蝉就鼓起嗓子高歌,以期获得雌蝉的青睐。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当它从沼泽与水田里探出头来,便意味着仲夏已至,夏天最大功率地释放出热力,往后阳衰阴盛,秋意就要随风潜入夜了。
阴阳文化是中华文明中熠熠生辉的明珠,古人借此认识、阐述了日月交替和世界运行的道理,也让身心起居都与天地万物达成了巧妙的呼应。恰巧,夏至往往还邂逅开镰收麦,靠天吃饭的古人便把夏至的地位抬得很高。
自周以来,就有夏至祭祀神灵的习俗,以求消弭饥荒疫病。古人会摘些饱满的麦穗,放在祖先牌位前荐新,或是用新麦做成馒头、饺子等面点去供奉,即“过夏麦”。汉代以后,夏至成为法定节假日。宋代《文昌杂录》中记载:“夏至之日始,百官放假三天。”这份对夏至隆重的待遇,是一个农业大国对脚下这片黄土地深情的礼赞。
休假在家,要用美食犒劳自己。古时,夏至和端午挨得很近,所以粽子在餐桌上仍占有一席之地。《荆楚岁时记》写道:“夏至节日食粽,周处谓为角黍,人并以新竹为筒粽。”白居易回味道:“忆在苏州日,常谙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粽子和烤鹅一起,在唇齿间跳起鲜美的交谊舞,舌尖一卷,便勾起夏至古朴、丰盈的风雅。可惜,夏至的节日内涵淡化后,粽子成了端午的专属。
有了佳肴,也要有美酒。古人认为,夏至是阴阳此消彼长的序幕,所以格外注意扶阳抑阴。恰巧,肉白多汁、甘甜爽口的荔枝登上了舞台。据记载,饮荔枝酒能助长阳气。于是,夏至的喉头也有了余韵悠长的“一阴生”。屈大均在《荔枝酒》中写道:“夏至山枝与水枝,千林黑叶影离离。家家酒用品丸浸,一一津教玉液滋。”一杯晶莹的荔枝酒,摇动了六月的几多风情。
曾见过一副对联,用“荔熟设厨”与“菊灰止蠹”作对子。后者意指用菊花和小麦研成灰,能防治蠹虫——这种生于阴暗潮湿之处的小虫子,是藏书家的心头大患。为了赶走它,人们会把满屋的书搬到庭院里摊开来晒。风翻动着书页,仿佛烈油般的阳气浇洒在书页上,让蠹虫溃不成军。
看来,有时“一阴生”并不讨喜。这也难怪,阳代表着积极向上、生机勃勃,而阴代表着沉郁、凋敝与萧索。
但人总有情绪低沉的时候,阴便如墨滴入水,氤氲出一些荔枝酒都无法消去的愁情。袁说友在《夏至日雨》中写道:“病躯无耐暑,老鬓不禁秋。”年迈的身体扛不住暑热,也禁受不住秋风萧萧,在万物向荣的夏天,他的心中却深深地涌动着悲戚。张正蒙在《夏至对雨柬程孺文》中感叹道:“岁序一阴长,愁心两鬓知。”这“一阴生”的黯然神伤,宛若季节开出的一剂清醒药,在热烈张扬的盛夏,保留下一份沉静,聆听岁月的悠长与深邃,让灵魂回归清寂与坦然。
于是,夏至还多了一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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