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菌子应时生

夏天，雨水一场接着一场，山峦丘冈、群峰众嶂都沐淋湿透，云罩雾绕。这正是菌子生长的旺季，也是捡菌子的好时节。山顶上、岩石旁、沟坎下、草丛中、树蔸边，星星点点的菌子随处可见。

从小到大吃过的菌子有很多，形状、颜色、大小各异。有肉质肥厚颜色深紫的鹅梨菌、颜色金黄的松菌、灰色高挑的伞把菌、白色清瘦的鸡枞菌，还有油脂丰富的油壳菌、黑不溜秋的火炭菌、个头大颜色灰暗的牛屎菌等，不胜枚举。菌子长在什么地方，每个拾菌老手都心中有数。鸡枞菌生长的地方一般有白蚁窝，如果挖掉蚁窝，它就长不出来了。牛肝菌一般生长在松树较多、松叶厚铺的林间地上，草丛里也会收获较多，有时会在同一个地方生出好几朵，有情侣菌、母子菌、双胞菌等形状，分为白牛肝、黄牛肝、红牛肝、黑牛肝等几种。还有一种独特的牛肝菌，又名“见手青”，手摸到菌的身体后，菌子会变成紫青色，因此得名“见手青”。青头菌长的地方通常是松叶厚且地势拱起的地方，用手轻轻一刨就会冒出土。有时，叫不准菌子的名字，就习惯把长在松树脚下的叫松木菌，长在柏树根旁的叫柏木菌，长在青檀树下的叫青檀菌，长在构树下的叫构根菌。但最常见的还是松木菌，在松树底下的草丛中，一些枯落的松针盖着的地方，用手轻轻左右拨弄几下，不时就钻出几朵枞菌，有时甚至好几朵长在一块。拇指和食指并拢，用劲顺着菌把往下一掐，一朵菌子就到手了。五花八门的菌子捡回来后，经过主妇们的炒、烹、炸、蒸等一番料理，吃起来美味无比，野气十足。

吃菌子饱口福，捡菌子能体验到大自然的神秘乐趣。菌子长在山里，捡菌子时，蝎子、蜘蛛、蜈蚣、蛇类都可能触碰上，一不小心就会受到攻击。母亲说，捡菌子要细致、有耐心，还要机灵和运气。记得小时候初次随母亲进山捡菌子，群山叠嶂，山脊绵长，不见天日，地上铺着厚厚的金黄松叶，山花艳丽绽放。穿梭在灌木丛林中，一缕缕灿烂的阳光散射进树间，林影幢幢，斑斓美丽，沟谷流着清澈的水，水声悦耳，悠扬如乐，惬意无比。在层层落叶和树枝腐烂的地方，一个个菌子你争我抢地疯狂生长。母亲蹲下捡起一朵红顶的菌子，告诉我这叫红菌，生长在狗胡椒树下的不能吃，长在麻栗树下和松毛树下的可以吃。母亲指着另一种“黄帽子”的菌子说，这叫黄木碗，也就是牛肝菌，爆炒最好吃。母亲又指着黑顶的菌子，说这叫黑木碗，也叫羊肝菌；白色顶子的叫白木碗，也叫苦马肝，味道像中药，一般只能晒干后下火锅吃……母亲一边捡菌子，一边教我认识菌子。大半天时间，我和母亲捡满了两只竹篮，母亲用扁担挑着竹篮，嘴里唱着山歌：“走过了山头走山沟，看够了月亮看日头，东边晴来西边雨，不知是阳春还是秋……”我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母亲，母亲脸上的汗珠直淌，衣服被汗水浸湿，裤脚上沾满了草籽……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供销社收购菌子，捡了菌子拿去卖可以换回油盐钱，我经常和村里大人一起进山捡菌子。捡菌子要赶早，天上的星星还在闪烁时，上山捡菌的一群人，肩背竹箩，手拿镰刀，踩着朦胧的月光出发了。一个个穿行于林间，身影很快就融入山林深处。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兴奋地欢叫：“我找到一窝伞把菌！”另一边又高喊：“好多好多的松乳菇！”欢呼声、惊喜声，此起彼伏，在涧溪、在山箐、在半山腰，喊声回旋跌宕，寂静的山林变得热闹起来。我猫着腰，一双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像寻找珍宝一样专注、用心，时而用镰刀掀开片片落叶，时而用手扒开杂草快速搜寻。一不小心，一只脚踏上又松又细的坡上松毛，身子半倾，像滑冰一样从山顶滑向山腰，落在厚厚的松叶上，不知不觉手脚被荆棘划出几道口子，渗出鲜血。我站起身一看，眼前的菌子一朵一朵的，粉粉的，嫩嫩的，顶开覆盖的松叶，笑意盎然地挺立。我小心翼翼地采拣，刚走几步，在松散的绿草丛中，又看见几朵又大又鲜的红干菌，爱不释手。又肥又壮的干巴菌，形态美如花冠，异香扑鼻。梨花树下一朵朵鲜嫩美丽的青头菌隐居其间。松树下伞状的鸡枞花菌，像仙女散花。我想，菌子是懂人性的，有时你不待见它，它藏身的影子都不让你看见；你心中惦记它，哪怕前一拨捡菌子的人刚离去，你后脚赶来，却有新的收获。有时发现一窝菌子，采摘后顺着菌脚的方向找去，又会有许多菌子等待着你。

宋朝诗人杨万里在《刘村渡二首》中写道：“落松满地金钗瘦，远树黏天菌子孤。”描述的是菌子在野外独处一隅，不随波逐流、喧哗张扬，远离红尘世俗，始终自珍自重。这是诗人对菌子的至真咏颂，也是对人与菌相依共存的深情呼唤。

“惊雷菌子出万钉，白鹅截掌鳖解甲。”宋代美食家黄庭坚笔下的菌子，是在雷声中接二连三地冒出土地的，一盘汇聚山野灵气、令人为之陶醉的美馔，让人回味悠长，白鹅的鹅掌以及河鳖也可以放弃一边不理了。

俗话说：“三月松菇四月鸡，九月松菇当老鸡。”家乡的菌子多，菌子的吃法也很多。油炸松菇菌是最传统、最出味的吃法。松菇菌我们叫黄丝菌，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粗脂肪、粗纤维、多种氨基酸、不饱和脂肪酸、核酸衍生物，还富有维生素B1、B2、维生素C等元素，不仅味道鲜美可口，香味浓郁，极具药用价值，能强身、益肠胃、止痛、理气化痰、驱虫及治疗糖尿病、抗癌等，有“菌中王子”“素中之荤”之美称。

母亲将松菇菌撕成条状，用香油或者菜籽油炸制，清香四溢，不油不腻，既可以单独食用，也可以作为火锅佐料，溢满醇香。油炸松菇放入瓶罐里，保存期较长，一年四季都可以食用。

行人且莫行，听我采菇歌。如今，家乡的一山一草一木，只要风吹过、太阳晒过、雨水淋过，菌子就会应季而生，生了又没，没了又生，岁岁年年演绎着生命不止的故事。觅菌子，捡菌子，不仅是满足味蕾的需要，也寻回了纯正朴素的人生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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