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翻过南山

儿时虽然生活在无边无际的大平原上，可是对山并不陌生。我们的村庄在高坡上，南边是广阔的大草甸，草甸的尽头枕着松花江。而东边，便印出一道淡青的山影，仿佛蓝天与草地相接处生长出来的梦幻。

那座不知多远的山，给我带来许多的幻想。特别是夏日的清晨，太阳正好从山那边爬上来，山就成了生动的剪影。那座被我们称为老山头的山，据说在松花江南岸的远方，在它的身后，山峰连绵不断，一直延续到长白山。那时只觉得这是人们的猜想，可多年以后，当我驾车从长白山沿东边的路回来，果然是山山不断，一直到松花江的某段岸边。可我不知哪一座是童年的老山头。如果站在老山头上，能不能和朝阳一起望见曾经的村庄，看到那个向这边凝眸的小小少年。

少年时的我，总是在夏日的清晨，站在院子里，久久地看着老山头，看太阳慢慢地露出头，红红地簪在它头上。特别是夏日的午后，天气晴好的时候，大朵大朵洁白的云，会簇拥着从老山头那边翻过来，然后走到大草甸的上空。我特别喜欢看白云从老山头顶上飘过的身影，驮着我的目光，也驮着我的憧憬。那时多想离山近一些，开门见山，亲近每一朵云。

没想到本以为渺茫的梦，竟会在十多年以后成了真。当我来到小兴安岭深处，当从家到南山只有二十分钟的步程，当打开窗就看到山影如邻，心底便会流淌着阳光，漾起层层涟漪。看书写字累了的时候，我会托腮坐在窗前，与南山默默相对。那一朵朵从山后翻过来的云，在我的目光里灵动着，而满山的树明暗不定，有鸟鸣远远地飘过来，落在窗台上。那样的时刻，万虑皆宁，时光在身畔温柔地记取我每一秒的心情。

曾与好友上山，南山的北坡有一个小小的草亭，我们坐在那儿喝酒。风与鸟鸣不停地落进酒杯，蜂儿蝶儿在周围翩跹着初夏的舞姿。抬头看山顶，依然有云不停地攀爬过来，从我头顶悠悠而去，云影轻覆我的瞬间，我听到了云深处藏着的秘密。这让我怔然良久，心底匆匆掠过那么多的岁月。

居然那么多岁月如云般过去了，而我也如一朵尘世间小小的云，当翻过了无数的山之后，才发现，最初的那一座，才是最后的眷恋。

初来小兴安岭，我还那么年轻，如今已人到中年。我听到那朵云里藏着的话语，讲述着当年的小小村庄。那朵云要飘多久，才从老山头来到小兴安岭的南山，告诉我，童年的老山头还在等待。忽然想起，竟是有三十多年没有回过那个村庄了，虽然常常魂牵梦绕，却无奈水阻山隔，我甚至不敢去想那种变迁，就算故乡没有面目全非，没有物是人非，可我却已在风尘中沧桑了。不近乡，情也怯，我多怕我不再清澈的目光，会让那朵爬过老山头的白云望而却步。

今年，终于回到我的村庄，曾经的大草甸已成万亩稻田，我站在大地上，东南方那片山影依然，老山头以不变的姿态迎接着满面风霜的我。一朵朵的云从山顶翻过来，濡湿着我的目光。那一刻，我仿佛依然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小少年，站在天高地阔间，梦想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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