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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初签收

作者:王 丽 编辑:林娜 来源: 发布时间:2025-08-11

郑州的清晨,暑气依然浓稠。推门而出,暖烘烘的空气裹挟着街巷的喧嚣撞入鼻腔。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像夏末疲惫的蝉鸣。阳光炙烤着柏油路,热浪蒸腾。路旁高大的梧桐叶蒙了灰,蔫蔫地耷拉着。行人摇扇疾走,扇底的风也带着燥热。

菜市里却是一派应季的鲜活。卡车卸下青翠的西瓜山,刀刃划开瓜皮,“咔嚓”脆响,粉红瓜带着沙,溢出清冽凉气。“沙瓤甜过初恋,立秋最后几车啦!”卖瓜人粗粝的嗓门引来人围拢。旁边还有黄澄澄的梨子堆满筐,映着耀眼的日头。

卖枣的老者弯下腰,把青里透红的枣子小心码放,指尖拂过饱满的果实,絮叨着:“今儿立秋,枣儿刚上色,甜劲儿还得等几天。”那布满老茧的手指,仿佛在无声地拂过季节的刻度。

立秋,是农人心中庄重的时刻。幼时乡间,父亲必会在立秋日站在院中,仰面观天,神色肃穆,口中念叨着世代相传的朴素天象:“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他古铜色的面庞在晨光里微仰,露出虔诚的神色,那一刻节气流转的庄重,沉甸甸压上我心头。

日头爬升,如同烧旺的炉火。阳光穿透梧桐叶,斑驳的光点洒在路上,被车轮碾碎。树荫下,几位老人摇着发黄的老蒲扇,扇柄缠着褪色的塑料绳,边缘磨出了毛边,眯眼望着街景闲聊。

“立秋了,该凉快了吧?”

“咳,早着呢,秋老虎在后头。”回应者扇子摇得缓慢,像在推拒着顽固的暑热。

墙根阴影里,一只黄狗伸着舌头急促喘息,肚皮起伏,眼神被晒得无精打采。空气凝固般沉滞,唯有不知疲倦的蝉鸣,从浓叶深处钻出,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网。

午后,郑东新区的玻璃幕墙将阳光加倍反射,刺得人眼发花。商场门帘掀开,冷气裹挟香水味汹涌而出,与门外热浪骤然相撞,形成无形的结界。年轻男女鱼贯而出,惬意瞬间融化,皱眉撑开遮阳伞,汇入白花花的日光下的人流。

城中村深处,低矮旧楼的阳台晾满飘荡的衣物。窄巷里,赤膊的小伙子蹲在板凳上,捧一大碗红油赤酱的捞面条,埋头吃得额头冒汗,汗珠滚落黝黑的脊背。淋漓的汗水与酣畅的咀嚼,成了暑热最生猛的注脚。

日头西斜,闷热凝滞的空气深处似有萌动。路边槐树根下,黑蚁排着细密的队伍,匆忙往高处搬运食物碎屑。树上的蝉鸣也添了急躁,短促地一声接一声,如同催促。

果然,傍晚的天际积聚起灰黑云团,迅速洇染堆垒,沉沉压向城市边缘。风骤起,卷起尘埃落叶打着旋儿,带着微凉湿润的泥土气息。行人脚步加快,收衣关窗收摊,动作带着默契的匆忙。

“咔嚓——”刺目闪电撕裂灰暗天幕,闷雷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砸落滚烫地面,腾起细小白烟。很快,雨连成线,织成幕,哗哗倾泻,天地白茫茫一片。雨水冲刷着楼宇、街道、树叶,也冲刷着积压一夏的燥热与尘灰。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个小时后,雨势收,云层散开,西天透出金红晚霞。暑气如被浇熄的炉火,不甘退却。推开窗,清冽湿润的风涌入,带着泥土、青草和雨水的混合气息,直沁心脾,钻进毛孔——宣告着新季节的正式交割。秋天,在雨水的契约上摁下了清晰的指印。

楼下院子里湿漉漉的。邻居窗台下,立秋前晒的做酱黄豆被雨水浇透,胀鼓鼓挤在竹匾里,散发生豆的青涩气。主人一边懊恼收拾,一边低声抱怨:“这雨,早不下晚不下……”抱怨声里,却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释然——久盼的凉意,终究是随着雨水实实在在地降临了。

院角老槐树经雨洗过,枝叶格外青翠。树下水迹未干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层细碎、嫩黄的槐花,被雨水打湿,紧贴地面,如同潮湿的薄毯。原来,在蝉声喧嚣里,槐树已静默开过一茬小花,又在立秋雨后悄然完成了生命的谢幕,零落成泥。寂静地开过,又如此悄然地告别,宛如季节更迭时一声轻叹。

凉风拂面,我不由裹紧单衣。方才诅咒的酷暑猝然退入记忆河流,心底竟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如同告别一位熟稔却厌倦的老友。

节气流转,不动声色又无可阻挡。一场急雨,为酷暑仓促画上句点;槐树下那层细碎的落蕊,成了夏天最后、最轻的脚印——它提醒我们,有些存在静默无声地绽放过,也终将静默无声地告别。季节之书悄然翻页,凉风已起笔,书写着大地之上另一种无声的丰饶。

(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