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里打捞桂香
作者:贺余环 编辑:林娜 来源: 发布时间:2025-08-15
在时光褶皱处,外婆是香气馥郁的桂花。
外公辞世那年的山风犹在耳畔,五十岁的外婆用青竹般的脊梁挑起家庭的重担,独自抚养四子三女,几十年辛勤劳作,从未停歇。眼看着子女一个个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她却如古祠檐角的烛火,燃尽最后一寸灯芯才肯化作檐角冰凌。
外婆是一位极其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我幼年时期,母亲因为工作的缘故,时常将我寄养在外婆家。外婆虽然目不识丁,却用细腻真挚的爱陪伴着我成长,呵护着我从蹒跚学步到迈入学堂,让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这份深沉的爱,让我历经十年时光仍难以忘怀。
外婆的老屋位于大山深处,那时交通不便,通往小院的路绵延又漫长。从山下步行至山上,要跨过小桥,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走上四五公里,再绕过一大片竹林和水库,小院才映入眼帘。也正是在这条路上,外婆培养了我踏实良善的品格。
外婆子女众多,连片的石板房里住着一家三代二十几口人。自我记事时,外婆已六十有余,与子女分家后,独自居住在老屋,操持着七八亩地和一群牲畜。外婆是一个极其节俭又勤劳质朴的人,她时常穿着一件蓝色上衣、黑色裤子,或洗衣做饭,或在田间劳作,田埂间深深浅浅的脚印里藏着外婆忙碌的身影。
尽管生活并不富裕,但外婆总想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晚辈。尤记得她的卧房里有个老“古董”,那是一口红漆斑驳的木箱,里面装满了后辈们孝敬给她的糖果点心。即使逢年过节都会“补货”,外婆也从来舍不得自己吃,总是分发给我们这些馋嘴的孙辈。外婆烧得一手好饭菜,又极擅长制作红薯干、芝麻糖等零食。每每放学回家时,远远能望见屋顶上升起的缕缕炊烟,便知热腾腾的饭菜和零食早已备好在灶头。
外婆慈眉善目,脸上时常挂着温和的笑容。我小时候喜欢赖床,外婆又担心我上学迟到,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唤我起床,又反复叮嘱表哥表姐们看管好我,才背着背篓去往田间劳作。当山溪裹挟着碎银般的阳光漫过门槛,外婆又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手摇蒲扇,守望我们归家。入夜,我又与堂哥堂姐们一同围坐在外婆膝下,听她讲起往事,数着满天的繁星。
我最喜欢的,就是外婆屋后的那棵桂花树。秋月满时,桂香会攀上她银白的发髻。当金灿灿的桂花挂满枝头,外婆家的小院便会浸润着山谷的微风,笼罩在阵阵浓郁的桂花香里。外婆站在树下,举着竹竿捣下一捧捧桂花,取下花瓣、洗净晾干后,和着石臼的咚咚声,为我们制作甜甜的桂花糕和桂花蜜——那是独属我们童年记忆的糕点。而今我寻遍大街小巷,才知儿时的味道再难复得。
光阴穿梭,我渐渐长大,外婆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逐渐老去。那年春寒料峭,外婆身体每况愈下,舅舅将她接到家里,几个子女轮番在床前照料。
2014年盛夏的蝉鸣还未休止,高考最后一科收卷铃声响起。我满怀欣喜地推开家门,却发现母亲发丝间新添的银白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转身时指尖微微发颤,攥住我手腕的力道里藏着欲言又止的哀伤:“你外婆走了,她说先不告诉你,不能影响你考试。”她喉间的哽咽碎在夏夜里,化作千万根银针刺进我心脏。我这才惊觉,那些天总说“外婆想你安心考试”的叮咛,原是生命最后的告别。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长流,无法接受最疼爱我的外婆竟自此与我阴阳两隔。不曾见外婆最后一面,午夜梦回时,想起形销骨立的外婆,半梦半醒已泪湿枕巾。
如今的我临近而立之年,走上了工作岗位,迈入了婚姻殿堂,在忙碌的社会中扮演着不同角色。但历经岁月洗礼的我,愈加明白亲情的可贵,也愈加能够读懂白居易在“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诗句中蕴藏的无尽哀思。
我无数次抬头仰望星空找寻着什么,总觉得外婆化作了某一颗星,挂在天边,陪伴着我、指引着我。在我每次失落的时候,想起那阵阵桂香,又让我重拾信心,充满前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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