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岭下火把红

火把节，是楚雄彝山儿女们心中神圣的节日！每个渴望飞越大山、看外面精彩世界的孩子，心里都燃烧着一支永远不灭的火把……

小时候的农历六月二十四，是我们最期盼的好日子。大山故乡的夏天雨水渐丰，山坡上的万物在雨露的滋润下疯长。没过多久，大地就披上了养眼的新绿。牛羊骡马悠闲地跟青草相吻，恨不能把山山箐箐的嫩芽尝个遍。山地里的洋芋开满五颜六色的花，微风一吹，漂亮极了。土里的宝贝疙瘩铆足劲儿赛着长个儿。满山遍野的荞地像铺开的锦缎，在风姑娘的口令下整齐划一地跳着时尚的舞蹈。晚饭后微醺的农夫们，在旱烟的圆圈里仿佛看见了不久后的秋天——那醇香醉人的苦荞酒晚宴。一树树白芸豆苗儿，欲与山尖比高，总想把头伸到山那边交几个好朋友。适宜高海拔生长的大红袍花椒，香气漫过整个村庄；母亲高兴地采摘拾掇，丰产冲淡了她整日的劳顿。缀满枝头的核桃宝宝与微风握手，仿佛得意地跟主人炫耀：“喂！今年丰足的生活可全靠我啰……”

进入农历六月，父辈们便忙碌起来。他们扛着磨得锋利的斧头和砍柴刀，赶着铃儿叮当的马帮，背着晌午，进山去找“明子”喽。“明子”是云南松特有的馈赠，千百年来为人类火文明续薪。它清香四溢，远远看去像极了陈年的老火腿肉。傍晚时分，夕阳斜照，马帮驮着大驮小驮的明子，赶马人背着大篮小框的松木香——那是云南松树老根留给人们的最后礼物，撒火把时它就是主角儿。

火把节这天，小村庄家家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大锅小灶炖满猪鸡羊肉，香气飘满村子。勤劳的妇女们早已挖回白白胖胖的洋芋，烧得通红的柴火灶里，大铁锅正等着用自制核桃油炸出金灿灿的洋芋粑粑。俗话说：“六月二十四的水。”记忆里，故乡的火把节多是在雨天度过。家人亲友围坐火塘，丰盛晚宴开席，欢笑里交谈生活的喜怒哀乐，也倾诉人生的酸甜苦辣……

还记得，爷爷总叼着旱烟锅守在厢房门外，专注地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背景音乐《渔舟唱晚》悠远地响着。大爹也叼着纸烟穿梭在二公和他家之间的阴沟旁，嘟囔：“我的井槽水又断了……”继父则张罗着搬凳子添碗筷，招呼大爹先来呷口酒再说。家里的忠诚卫士老黑和大黄早已吃饱，满足地睡在墙角。我们老家敬重狗，相传祖先逃难时，狗尾巴上粘的谷粒掉落在窝棚水井边，金秋长出金灿灿的谷穗，救活了人。为感恩，逢年过节先让狗吃饱，人再动筷。闪片房里的牛羊骡马，回味着山上丰美的青草。

相传，老家火把节立火把，是为了消灾祛病、消灭害虫。盛夏害虫啃庄稼，火把立得越大、烧得越久，灭虫越好，秋天就越丰收。酒过三巡，天色暗下来，火把节的高潮来了。家家户户争先恐后点燃火把，房前屋后、村边地角，火焰一家比一家高，一家比一家旺，瞬间照亮村庄、夜空，也照亮游子回家的路。小孩子们背着绣花口袋，装满满干舂细的松木香，每人手里一小把明子火把，见人就把松木香撒向火把，“噗、噗、噗……”火花四射，绚烂夺目。同伴相互撒玩取闹——在那没有网络、没有电子设备的年月，这就是我们最好玩的游戏。为了消灾祛病，被撒的人哪怕被火星烫着也高兴接受，不能翻脸。

长大了，外出工作，好些年没回家过火把节。甲辰龙年火把节前，我早早参加了“中国火城·浪漫花都”楚雄全程马拉松，又攀登彝州版香格里拉+阿勒泰——三台乡境内的“小百草岭”：被高山草甸无边的绿色缠住脚，被满山的菌菇勾住魂，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奇景迷住眼，被骡群见人就奔腾狂奔的场面牵动心……

火把节这天，我从大姚驾车回大百草岭山脚的小山村陪母亲过节。一路奔驰过新街坝子，爬昙华山，经千柏林，在云雾里穿过“鬼门关”、越过“奈何桥”，遥望天边温柔的百草岭帽台山，哼着“桂花的表妹”，已到桂花集镇。山路弯弯绕绕，何止几个十八弯，绕过大大小小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弯。下午三时许，绕山绕水绕到冷山，把河水也绕干，我终于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

天空暗下来，乌云翻滚，大雨瓢泼而至。母亲高兴地说：“还好你已安全到家，这大雨下得让人心焦！我们老高山冷哩，快进来灶房烤火。我烧了你爱吃的洋芋和苞谷，油茶也煨透了……”我走进灶房，火塘里烧着旺旺的火，香味扑鼻。可敬可亲的高原女人们正忙：大灶上的木甑烤着掺了苞谷、大麦、花荞、苦荞、青稞混合发酵的“冷山‘五粮液’”；自磨的豆花令人垂涎；金黄的荞面酥像憨态可掬的小动物陆续出锅；煮老火腿豆芽、土鸡炖香菇的大锅小锅排开，正比赛吹欢快的哨儿。我稍作休息，便露一手绝活——自制火把，准备过节。

傍晚，老幼围桌开席，畅谈不已。九时许，高山小灶酒微醺，我虔诚地点燃亲手做的火把。火把越烧越大、越烧越旺、越烧越红，火光冲天，老幼笑开了花，默默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火光里，时光仿佛回到很久以前——这里有我贫苦而快乐的童年，有亲人热闹团聚的欢笑。几十年过去，社会在变，生活在变，一切都在变；夜深了，大家围着火塘把酒话桑麻，炒蜂儿配摆龙门阵，久久不愿离去。这一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温馨弥漫了家园。多希望时光暂停，让回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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