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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婚俗里的新家具

作者:任晋渝 编辑:林娜 来源: 发布时间:2025-11-10

崞县老辈人常说:“养女一场,临走光炕。”意思是闺女出阁那天,除了随身包袱,屋里家什一件不能带走;可新郎这头却得把新房填得满满当当,否则便算“寒碜”。于是“割家具”成了婚前头一桩大事:媒人递过庚帖,亲家点过头,第二日男方爹娘便背着干粮奔县城,先挑水曲柳,再请木匠,日赶夜赶,一定要在“送妆”前把三板六柜打停当。那些年,从管涔山拉下的木方子一车接一车,车轱辘碾过北城门,尘土飞得比喜轿还高;而老街“滋啦滋啦”的锯声,总要盖过唢呐,一直响到洞房花烛夜才算罢休。

地方上的木匠,都是会使墨斗的,老一辈能上梁盖房修庙,雕龙画凤;年轻些的嫌这些活儿慢,又不是常年有生计,便跑大城市学了新潮床柜桌椅的样式回来做。主人家通常先看别家成品,或听木匠建议,心里偏向哪款便做哪款。木匠干活只管论价——柜开几门、床背啥样式,都是计价标准。至于材料,得主家自己去木材市场挑。

木材市场里常年堆着解好的或待解的料子。那会儿木材种类不多,无非杨、柳、松几大类,水曲柳占多数。杨柳本是本地树种,离县城不远的管涔山上有大林场,就近供应;松木却得往东边跑。我认得个木材商,专做松木生意。市场很大,商户间用铁丝网隔开,切木机扎在空地上。白日里路过,总能听见“滋啦滋啦”的解木声。

其实这些木材商自个儿也算半个木匠,常把次些的料子先打成家具摆着招客。但乡里人精,说那摆样的料子多半不地道,宁肯自挑木头另请人做。

早先漆成朱红色的大平柜早过时了,时兴的是组合柜。若用水曲柳打,便是顶有面儿的。新娘娘家人来看家具,必要问材质。若听说用杨木,准撇嘴——嫌主家抠搜舍不得,也掂量对方待闺女是否真心,家底厚不厚实。有要强的便嘟囔:“杨木能靠几年?”意思是杨木不耐用,早早要朽坏。

组合柜实则是立柜拼平柜。柜子多用来存米面、搁杯碗壶筷,最打眼的是平柜那两扇玻璃推拉门。门里常年贴着美人或明星画,既招人看又挡人眼。门框有手巧的做成半扇面形,或粘点纹饰;也有单打立柜的,这就讲究门数——两开、三开,和现今差不多。三开门的通常只开左右两扇,中间那门常年插死,掏被褥大件时才开。两扇门里分三层,匀匀整整,不像如今专留挂衣裳的空当。那扇不常开的中门上,有时也挖个框镶镜子,好让新媳妇整衣裳。不过若打两套柜,只镶一面镜——家里易碎物件多了不好,将来满地爬的小娃可是破坏王。不出十年,这些镜子总要裂个角或开道纹。早年间串门,常见镜子上贴着电工胶布,透明胶那是后话。三开门另一扇里头安着挂杆,挂风衣大衣之类,底下空当大。最下头带锁抽屉分两层,藏新媳妇不愿人见的体己。

打柜子前必得量场地。木匠或亲去查看,或问主家讨尺寸,这才定下怎么组合、开几扇门。

床也是要紧物件。带不带抽屉,要不要床箱,都有讲究。总得先问新媳妇意思——毕竟将来日日翻腾的是她。不过打床最讲究的还是床背。要中式的还是洋派的?雕龙还是刻西式花纹?必得问清想透。那会儿人也顾不得整体搭配,常有定了洋式床却配着老式屋子的,不伦不类。大约人们就图这点新鲜劲儿。

打家具时,若在主人家里,总要守着看;就是在木匠家做,也会日日跑几趟盯着进度。家具一进屋,手摸上去都带三分小心。要知道那年头人人囊中羞涩,打这几件不知抖落多少家底,借了几沓票子。平日擦拭轻手轻脚,生怕磕碰。但凡掉块漆破块皮,家里总有人要因此挨骂。年关前更要烧滚水兑洗衣粉,毛巾一寸寸擦过柜面柜脚,角角落落不放过分毫。回头再看,又是崭崭新新一户人家。

如今呢,管它极简还是奢华,看着是爽利,总觉缺些东西。缺什么?一色都是买现成的,全然没了当年打新家具那份狂喜爱惜。日子久了,心也木了;再久些,索性忘干净。不像那些亲手打的柜子,至今想来还牵着肚肠挂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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