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旧曾谙
作者:子 安 编辑:林娜 来源: 发布时间:2025-11-17

江是有年纪的,它就这样躺着,怕是有千百年了吧?水流缓缓的,黄绿色的,像一块用了很久的软缎,皱巴巴的,漾着些无可奈何的褶皱。夕阳的光像是熔化的金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泼,一点都不吝啬,此时江面上就热闹起来,碎金子蹦蹦跳跳,忽闪忽闪的,好像有很多小精灵在缎子上打滚儿。远处的水鸟,翅膀尖也沾了金粉,慢慢地,一下一下飞过那片浮光跃金的江面,好像给这块旧缎子绣上几针流动的暗纹。
近处的浅滩上停着几条旧渔船,船身上斑驳的漆皮剥落得非常厉害,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是那种被岁月打磨过的灰黑色。一个老渔人正不急不慢地收拾他的网,那张网在他手里,就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旧梦。他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捋着,抖落出一串水珠,那些水珠也是金色的,在空中叮叮咚咚地响,然后又掉回江里去,就找不到了。他有时直起腰来,朝着快挨到西边山头的日头看一眼,脸上的表情像江水一样平静,大概他一辈子都在看这样的落日,他自己也成了这江畔风景的一部分,稳稳当当地待在那里。
我的视线朝着江岸上那几级石阶望下去,眼前空空荡荡,我心念忽然就被拉到了那些年。那时候三三两两的妇人蹲在那里,她们弯着腰,身子一起一伏,用棒槌敲打衣服,“嘭嘭”的响声,和着江水流淌。那是一个年代最原生质朴的黄昏协奏曲了。只是如今早已一去不返,自来水通到各家各户之后,这里渐渐归于沉寂,只有江水日复一日地反复冲刷,把光滑和落寞一遍遍洗得干净。
太阳似乎也累得不行了,它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光收起来,变成一个听话的红彤彤的大圆球,就像腌好了的一颗咸蛋黄,油亮油亮的。它似乎舍不得走,只一点点往下掉,江水也安静下来,好像是在给它送行。那一道最后的红光真叫人看着心疼,它轻轻地给那个老渔人、空荡荡的石阶和岸边奔跑着的孩子们身上都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天色终于渐渐暗下来,江上的碎金和胭脂全都熄灭了,只剩下青灰色的、浩渺的水波,沉沉地向着远方流去。空气里浮着江水特有的一股微腥又潮湿的气息,掺杂着岸边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吸进肺里,很凉爽,让人心神安宁。那轮太阳是彻底看不见了,在西天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藕荷色的云霞,像一句没有说完的告别,余韵悠长。
我站起身来,把衣角上的灰尘拍掉,来的时候心里那股烦闷劲儿,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这江风吹散了,跟那落日一起沉到江底去了。这江畔的落日,看了千年,大概还要再看无数个千年。它不说话,但是却把一种从容、安稳的力量,慢慢地,渡给了看它的人。只不过,它一声不吭地,把一些熟悉的声响和身影,带到了时光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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